
牟子理惑—中国最早的儒佛贯通思想
摘要
东汉佛教初传时,因文化差异与儒道礼教、神仙方术产生冲突。《牟子理惑论》以问答体为形式,援引儒道经典,通过比附泰伯断发、许由遁隐等圣贤典故,系统批判长生、辟谷等方术虚妄,在道德风俗、文化思想等多维度实现儒佛会通。其将佛教“神不灭”“空观”等思想融入本土框架,虽限于译经未涉深义,却标志佛教中国化启幕,彰显初传期文化融合智慧与士人担当。引言
《牟子理惑论》以问答体回应佛教初传时的质疑,在道德风俗上,针对沙门剃发、不拜君亲等与儒家礼教冲突处,以“苟有大德,不拘于小”比附泰伯断发纹身等典故,论证形式差异下的伦理内核相通;文化思想上,借老子“反者道之动”阐释佛教“捐财货、弃妻子”的超脱,用《易经》“阴阳不测之谓神”类比佛理“微妙难知”;对神仙方术,批判其追求肉体长生的虚妄,以“尧、舜、周、孔皆死”指出自然规律,凸显佛教“明心见性”的超越性,在儒道框架下为佛教争取文化认同。
1 对道德风俗会通
牟子以本土圣贤事例会通中印道德风俗差异,借泰伯断发、许由遁隐等典,将佛教剃发、出家等“违礼”行为,阐释为与古贤“权变”“守志”相通的道德实践,消解文化冲突[1]。
1.1 与孝道的会通
《牟子理惑论》以问答体回应佛教初传时的质疑,在道德风俗上,针对沙门剃发、不拜君亲等与儒家礼教冲突处,以“苟有大德,不拘于小”比附泰伯断发纹身等典故,论证形式差异下的伦理内核相通;文化思想上,借老子“反者道之动”阐释佛教“捐财货、弃妻子”的超脱,用《易经》“阴阳不测之谓神”类比佛理“微妙难知”;对神仙方术,批判其追求肉体长生的虚妄,以“尧、舜、周、孔皆死”指出自然规律,凸显佛教“明心见性”的超越性,在儒道框架下为佛教争取文化认同。
1.2 服饰礼仪的会通
沙门服饰礼仪违逆礼教的质疑,牟子以老庄“自然”思想破题。他先引老子“上德不德”,指出三皇时“食肉衣皮”却民风质朴,反观当世“衣冠禽兽”现象,揭露繁文缛节下的道德虚伪;借“道为贵,在乎所用”,强调礼仪本质在“敦厖允信”而非形式华美,沙门披袈裟、袒右肩虽不合“服章之美”,但清检自律恰合“上德”之实。此论暗合魏晋玄学“越名教任自然”的先声,以“名实之辨”解构儒家服饰礼仪的绝对权威,将评判标准从外在形式转向内在德行,既为佛教仪轨辩护,更道出时人对礼教异化的深层反思,在“自然与名教”的思想张力中,为佛教文化突围开辟了哲学路径[2]。
1.3 对“沙门的修行生活寂寞无聊”的会通
世人对沙门苦行生活的质疑,牟子以儒道思想为据展开辩驳。他先引《道德经》“五色令人目盲”,指出沙门节饮食、远荣华是遵循圣人“为腹不为目”的智慧,以物质简素守护精神纯粹;再举柳下惠、段干木等贤士“不以富贵易其行”,许由、夷齐甘守清贫的典故,类比沙门“各得其志”——世人以山林清修为“无聊”,恰是因其“存心不同”,不知颜回“一箪食一瓢饮”之乐,亦不懂圣人“安贫乐道”的精神追求。牟子将佛教苦修比附儒家“志士仁人”的操守,以老子“知足不辱”的辩证思维,消解世人对物质享乐的执着,论证沙门生活并非“厌世”,而是超越世俗欲求的价值选择,在儒道“重志轻利”的思想脉络中,为佛教修行方式建立文化合法性。
2 对文化思想比附
牟子论及“神不灭”与“夷夏之争”,因初传佛经少且多小乘,故多从事相阐释佛法,少及深义,此为《理惑论》特点,与时代译经状况相应[3]。
2.1 关于神不灭
牟子论曰:“魂神固不灭矣。但身自朽烂耳。身譬如五谷之根叶。魂神如五谷之种实。根叶生必当死。种实岂有终已。得道身灭耳。”又引老子之语曰:“吾所以有大患者,以吾有身也,若吾无身,吾有何患?”从老子之语可以看出,“身”为诸患之本,人之一生为形所拘,不得自在。若能不受形累,达到精神自由之境,则无患矣。而所谓“无身”者,即是精神纯一,不受身缚也,所谓“无患”者,即是远离身体种种苦患。“无身”而能“无患”,端赖神之不灭也,岂是世人“断灭”思想所执“死即是解脱”的恶见劣慧所能比拟?由此可知“神不灭”的思想在《道德经》中已经提到了,非是佛法传入后讲因果轮回才产生的。
2.2 关于夷夏之争
面对“佛教为夷狄之教”的攻击,牟子先借《论语》“孔子欲居九夷”,以“君子居之何陋之有”破除地域偏见,指出夷夏之分在于教化而非地域。再举“禹出西羌”“由余霸秦”等例,论证“能受教化则夷地成诸夏,否则诸夏亦夷风”,打破华夷对立的绝对化思维。他以“金玉不相伤”为喻,强调儒佛皆为圣人“随机设化”,二者并行不悖,甚至能“变夷为夏”。这一论述既顺应了“用夏变夷”的传统逻辑,又将佛教纳入华夏教化体系,为其争取到文化合法性,实为佛教中国化的关键思想突破。
2.3 关于佛教之空财布施
针对佛经中“布施至家产空匮”被指违礼的质疑,牟子援引许由拒九州长、伯夷叔齐弃国、虞卿捐万户封等儒典事例,提出“饶财贵能与,贫困贵履道”,将布施重新定义为“弃俗利而崇道义”的高尚德行。他结合华夏“阴施阳报”的报应观念,以“怀善者应之以祚”论证布施获福的合理性,既消解了儒家“奢则不逊”的批评,又赋予佛教布施伦理以本土文化内涵。此论巧妙将佛教的“檀波罗蜜”与儒家“义利之辨”相融合,使布施行为从“奢侈糜费”转化为“守道忘躯”的道德实践[4]。
2.4 关于佛教之“空”、“虚无”
面对“佛教是虚无之教”的误解,牟子以“阳春白雪”喻佛法曲高和寡,借宋玉赋中“下里巴人”与“阳春白雪”的受众差异,及韩非“管窥尧舜”的短视典故,指出世人排斥“空”观是因“耽小忽大”——执着个体功利而忽视圣人济世之心。他以“见和璧名之石”讽刺诬谤者如盲人不见日光,强调“大道无为非俗所见”。将佛教“空”观与老子“虚无自贵”勾连,阐明“空”非否定现世,而是超越表象的终极智慧,如老子“为腹不为目”般摒弃物欲执念。虽受限于译经状况未深入义理,却通过儒道类比,将“空”转化为“超越功利”的精神境界,缓解了儒家对现世价值的焦虑。
2.5 对比佛法与诸子百家之见解
牟子以自身求道经历为切入点,直言“未解佛经时诵五经为华,睹佛经后成实”,将儒家五经比作“五味”——虽具文化滋味却非生存根本,而将佛道思想喻为“五谷”——作为精神成长的核心滋养,以此凸显佛法对诸子思想的超越性。他援引老子“设诈立权,虚无自贵”,揭示学佛后突破“时俗礼术”的精神跃升:当士人从“修闺门之礼术,赴趣间隙务合当世”的世俗迎合中觉醒,便如“临天井窥溪谷,登嵩岱而见丘垤”,获得俯瞰世事的认知高度。此论既肯定儒道作为文化根基的“华彩”价值,又通过佛教“慈悲济世”的实践精神与“因果轮回”的生命哲学,为深陷礼教禁锢的士人开辟新路径。这种超越并非否定传统,而是如老子“无为”思想般,在“虚无自贵”中实现对功利化名教的扬弃。其论述暗合魏晋玄学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的思潮,将佛教“明心见性”与老庄“自然无为”相贯通,为三教从冲突走向融合埋下思想伏笔,展现出初传佛教对中国士人精神世界的重构可能。
2.6关于“格义佛教”
对“为何不以佛法直接传播”的疑问,牟子以“持孔子术入商鞅门”喻文化语境差异,提出初传期佛教需借儒道典章“复治经传”,通过比附本土概念实现佛法阐释。这种“以经传释佛法”的方式,实为“格义佛教”的雏形——既避免了纯佛法传播的“乖时背处”,又通过发掘佛法与儒道的契合点,使佛教义理在华夏认知框架中获得理解可能。此举开创了佛教中国化的方法论路径,为后世道安、慧远等高僧的“格义”实践奠定了思想基础,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。
3.对神仙方术的批判
牟子叹神仙方术流行如“黄钟毁弃”,虽认可选择自由,却斥尊术弃道为舍泰山取毫毛,类比鲁尊季氏、吴贤宰嚭,揭其本末倒置致乱,显知识分子忧思。
3.1 关于长生
方士宣称“尧舜周孔皆不死而仙”的荒诞言论,牟子以激烈措辞直指其“妖妄非圣语”,援引老子“天地尚不能久,而况于人”的自然规律,结合孔子“更去辟世,孝常在”的现实态度,构建儒道共同的生命观。他系统罗列经传中圣贤离世的铁证:尧崩于殂落、舜葬于苍梧、禹逝于会稽,乃至孔子“两楹之梦”、颜渊“短命之记”等十六则案例,以“圣贤皆有终”的事实驳斥长生神话。对比秦皇汉武遣方士入海求仙、耗资巨万却终成泡影的历史闹剧,他揭露神仙方术“听之盈耳,求效如捕风”的虚妄本质,将佛教“苦空无常”观与儒家“死生有命”的现实主义生命哲学深度勾连,既破除世人对肉体永生的迷执,又通过“精神不灭”的辩证思考,强调超越形骸的道德与智慧传承才是生命的终极价值[5]。
3.2 关于辟谷
辟谷为神仙方术求长生之法,牟子以考据驳斥:“老氏上下篇禁五味之戒,未睹绝五谷之语;七典之文无止粮之术,五千言无辟谷之事。”他直指世人见六禽闭气不食便盲目效仿,是不知“物类各自有性”而混淆人禽差异。借孔子“天地之性人为贵”,斥“效蝉不食、蛙蟒穴藏”为乱人伦之举,与印度外道持“狗戒”“牛戒”等邪见如出一辙。牟子自陈曾修习数千种辟谷术皆无验效,更目睹自称五百岁的“大师”三年内暴亡,揭露其“绝谷啖果、重盘饮酒”致精乱神昏的虚伪本质,痛斥辟谷实为江湖术士惑世谋利的骗局。
牟子还以自己辟谷的经历,更有说服力地批判辟谷之术:“吾未解大道之时,亦尝学焉。辟谷之法数千百术,行之无效,为之无征故废之耳。”他自己修过很多种辟谷之法,但都没有效用,所以就放弃了。并且他还特别提到自己跟随学习的几位辟谷“大师”,自称七百五百三百岁,但没过三年,这些老师就先后去世了,究其原因,是因为“绝谷不食而啖百果,享肉则重盘,饮酒则倾樽,精乱神昏谷气不充,耳目迷惑淫邪不禁。”从牟子所述的这些现象,可以看出他那个时代神仙方术的乱相,多是江湖术士谋生骗人的幌子而已。是以牟子痛斥之。
3.3 关于养生不病
当时的方术思想认为修仙术可以远离针药且不得病,而佛教却认为人生的病若不可苟免,是以有人就质疑“佛不如神仙”。
牟子引用老子“物壮则老,谓之不道”之理,说明长生不病是妄诞之谈。老子以身为大患,周武王居病周公乞命,孔子卧病子路请祷,这些圣哲皆不免于身病。是以牟子总结道:“吾见圣人皆有病矣,未睹其无病也。神农尝草殆死者数十,黄帝稽首,受针于岐伯。此之三圣,岂当不如今之道士乎?察省斯言,亦足以废矣。”如果我们认真考察古圣先贤的事迹,他们备艰难、历险阻,尚不能免除病患,何以今日之神仙方术动辄便言生长不病?岂非乱风俗而败正教乎?是以当废止。
关于神仙方术这些奇谈怪论,早期特别迷恋其中的汉武帝,也终于在晚年六十八岁高龄时幡然悔悟,他对群臣言:“向时愚惑,为方士所欺,天下岂有仙人,尽妖妄耳!节食服药,差可少病而已。”言虽至此,但依然不能阻挡后世皇帝及民间对神仙方术追捧的热潮。东汉以来,随着新的“谶纬之学”被官方定为“内学”的机会,神仙方术也再度兴起。因其害甚大,是以牟子责之亦深。
总之,《牟子理惑论》是佛教开启中国化进程的最早的启蒙思想,虽然受时代佛经的传播翻译所限,文中并未涉入太多佛教义理,更多是在风俗、礼仪、基本理念上与当时的儒道及方术思想进行比对会通,尤其是深刻批判了方术文化。用现在的眼光来看,牟子的思想对佛教的发展有着积极进步的意义,对社会的发展,尤其是神仙方术思想对社会的惑乱,怀着深深的担忧,表现了一个知识分子、佛教居士应有的社会道德良知与文化发展意识,是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的。以上就是个人对《牟子理惑论》一文的学习整理,纯属一己之管见,不免见笑于大方,不当之言,敬请指正。最后衷心祝愿中华民族文化繁荣,文明璀璨,国阜民丰,山河永固。
参考文献
[1]黄夏年.广西佛教与中国佛教[J].普陀学刊,2022,(01):20-48+333.
[2]韩铮.从《牟子理惑论》看佛教中国化[J].中国宗教,2021,(08):60-61.
[3]吴东碧.早期佛教中国化的理论创新与实践《牟子理惑论》中的“譬喻”研究[J].中国宗教,2021,(06):80-81.
[4]岳磊.《牟子理惑论》的思想研究[D].西南政法大学,2020.
[5]欧荣坤.牟子《理惑论》中的三教和合思想研究[D].苏州科技大学,2022.
参考
黄夏年.广西佛教与中国佛教[J].普陀学刊,2022,(01):20-48+333.
韩铮.从《牟子理惑论》看佛教中国化[J].中国宗教,2021,(08):60-61.
吴东碧.早期佛教中国化的理论创新与实践《牟子理惑论》中的“譬喻”研究[J].中国宗教,2021,(06):80-81.
岳磊.《牟子理惑论》的思想研究[D].西南政法大学,2020.
欧荣坤.牟子《理惑论》中的三教和合思想研究[D].苏州科技大学,2022.
版权
未提供许可协议